张华镇 王存良
朝阳由嫣红到白亮,由温柔到刺眼,威力越来越强大,水雾被逐渐逼退了,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清晰,只见疏密有间的青青菜顶着露水挺立在野地里,青翠欲滴,惹人喜爱。但这时是不能采摘青青菜的,因为一是青青菜那么好看,爱美之心人皆有之,从感情上舍不得,二是吃了带露水的青青菜,是要闹肚子的,那时农村里缺医少药,像肠炎这类小病也说不准得去阎王爷那里报到的,谁敢和满地里拉人去凑数的小鬼儿较劲?
还真应了这句话,“天无绝人之路”。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,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。人们在那之前醉心于吃公共食堂,自然坐吃山空。奢侈浪费多了,惹怒了老天爷,惩罚当然加重。到我记事的时候,家里粒米皆无,废弃的大铁锅也已被炼了钢铁,老鼠都被饿跑了,只剩下人们仍在死亡线上垂死挣扎。大人们去参加生产队里的劳动,一天三顿在食堂里吃,而我们这些小孩子就只好在
家里饿着。多亏了姥娘在食堂里当炊事员,每天偷偷往家里带几个青青菜团,泡在她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锅里熬菜汤给我和弟弟喝。但好景不长。队长发现有个炊事员往家里偷菜团,当场抓了个现行,罚那人去干重活。从此以后,队长不时地转来食堂看看,炊事员们谁见到队长那鹰爪似的眼睛谁都打哆嗦,我姥娘再也不敢往家里捎菜团,我和弟弟只好干饿着。
饿肚子的滋味真是不好受。实在饿不住了,我便邀定姑姥娘的孙子四哥哥、大姨的二儿子老连哥,每人拿个布袋去地里捋青青菜。说来也是怪,那年头庄稼不仅草长、野菜长,尤其是青青菜,就像要长疯了似的,漫田遍野都是它的身影,大有“黑手捋不尽、遇风吹又生”的气派。所谓“黑手”,是因为我们常年捋青青菜,手都被菜汁浸黑了,洗都洗不下来。
老连哥是捋青青菜的老手,他手把手教我怎样捋,由此我对青青菜有了进一步的认识,它上部的叶子翠绿鲜艳,水分多,是很好吃的;中部的叶子呈现海绿,养分最多,是最应该吃的部分;底部的叶子已经是青绿色了,一般我们把它留下来,因为这种老叶子吃起来发涩,叶子边缘上一圈密密、尖尖的刺儿扎得手生疼,只好以后把它和菜茎一起连根拔下来当柴烧——你看,青青菜浑身都是宝!
还记得那一次,我将刚采来的一布袋青青菜背回家,母亲很高兴,她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把黄豆倒进锅里,添上水,洗净青青菜切碎、揉烂、入锅,拉着风箱烧起火来,不一会儿,浓浓的菜香味合着豆香味儿飘散开来,啊!我轻轻吸一口气儿,真香啊!直到现在想起来,那种野菜香味儿都让人馋涎欲滴。
我们至今都纳闷,为什么如今生活这么好,有些人却得上了软骨病、近视眼等,而我们那时的命是青青菜汁煨大的,身子骨却硬朗得很。其实这就是青青菜给我们的恩赐,它含铁、钙颇多,营养丰富,不但救了我们,而且竭尽全力养育了我们。
现在来到田野里,青青菜已经悄然退出了大地这个舞台,漫田遍野很难寻到它的踪迹——人们不需要它了,先是锄掉它,后来又用除草剂给它斩“菜”除根,其实即使留着,它大概也没有什么用了,人们的生活已经不需要它。
在那个特殊的年代,它无私地奉献给了我们一线生机,让我们的生命苟延残喘至今,以至于我们至今都对它难以忘怀。